青悬薜撑伞于一旁,看着二人一番比试,倒也没有太多情绪,除了有些可惜。
因为勾芺的确会剑法,然而那日那柄剑却没有选择他。
从心而论,其实他更愿意那柄剑落在勾芺手中,而非槐安人手里。
然而他并没有表明什么态度,只是看了眼那个人间剑宗来的少年,微微一笑说道:“请。”
少年看了一眼勾芺,勾芺并没有离开,只是站在一旁,轻轻擦拭着刀鞘雨水。
他也想知道,那柄自己尚未拔出,便差点毁去了自己手中斩妖刀的剑,是否会随着这个少年离开。
少年踩着雨水走来,停在无名剑之前,深吸了一口气,而后伸手握住剑柄。
勾芺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,雨水打着斩妖刀鞘的细微响动,这一刻倒是盖过了那些雨落城墙的声音。
少年回头再度看了一眼勾芺。
勾芺平静的说道:“我如果真不想让你拔剑,也不会手下留情。”
少年沉默少许,身周剑意暴涨,尽数旋绕在右手之上,而后顺着剑柄蔓延至剑身,将那柄无名剑层层裹住。
然而少年才始用力,城墙之上风雨骤变,化作一道浩荡而冷冽的剑意,自九天之上落下,大有将人间斩为齑粉之意。
少年面色一变,匆忙松开手向后一步退去,那道剑意落在少年眉前一寸,而后化为细雨清风缓缓散去。
青悬薜摇了摇头,说道:“依旧不是你。”
少年似乎有些不甘心,再度走上前去,停在无名剑之前,恭行剑礼,一字一句的说道:“人间剑宗第四代弟子丛刃,还请祖师赐剑。”
勾芺一旁默默的听着,而后看了一眼青悬薜,然而却也没有说什么。
少年话音落下的一瞬,无名剑却是有了反应,城墙风雨瞬间被震开数丈,自剑鞘插入之处,无数裂纹龟裂而去,一直蔓延至城墙边缘。
少年眼中一喜,再度伸手握住剑柄,然而握上去那一瞬间,少年身上便出现了无数剑痕,鲜血喷涌而出,少年却是依旧不肯放手,眼中无比执着,任由鲜血落下也要将剑拔出。
青悬薜面色一变,手中雨伞瞬间收拢,一把抛向少年所在,将少年击飞而去。
在少年脱手一瞬间,无名剑上无数剑意涌出,瞬间将剑身四处化作剑域,风雨万物不能靠近。
少年跌飞到一旁,大口的吐着鲜血,却仍然挣扎着站起来,想要往那柄剑那处走去。
勾芺横刀将少年拦下。
少年看着勾芺,一面吐着血一面断断续续的说道:“你说了...咳咳...不会阻拦。”
勾芺缓缓说道:“但是我不能让你死在黄粱。”
天下三大剑宗之一的传人,若是死在京都,谁能知道这片人间会发生怎样的震动。
一如之前所说,黄粱的确不如槐安。
所以无论是青悬薜之前的出手,还是勾芺的横刀,都是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。
少年一身血色,淋在雨中看起来颇为凄惨,他苦笑两声说道:“就算我因拔剑而死,也只是我自己寻死,与你们无关。”
勾芺看着少年,他很钦佩于少年的勇气,也敬畏于这种愚蠢。
“人们都说我是疯子,但是由你可见,槐安才是天下最疯的地方。”勾芺横刀将少年再度击退到城墙边,说道,“你觉得与我们无关没有用,除非李阿三也这么认为。”
“清醒的死去,好过混沌不知的活着。”少年跌坐在墙边,抬头看着勾芺,“人间剑宗据守南衣城,他们知道我为何而死,便不会任由李阿三越过云梦泽。”
“二十年前,李阿三在云梦泽畔发起那场战争的时候,人间剑宗也在南衣城,但是有什么用?”勾芺冷冷的说道,“槐安的疯子,我一个都信不过。”
少年丛刃沉默许久,站了起来,看了一眼一旁的青悬薜,书生什么都没说,但是他站在无名剑前的姿态便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。
少年深深的看了一眼勾芺,咳出一口血,缓缓说道:“我会再回来的。”
勾芺什么都未说,执刀做了个请的姿势。
少年从雨中拔出雨剑,而后带着血色化作剑光而去。
直到少年的身影在这青山重重之间再不见踪迹,勾芺才收刀转身,看向青悬薜,缓缓说道:“看起来你似乎隐藏了许多东西。”
青悬薜笑了笑,说道:“握剑太久,纵使不曾学过剑法,但总会一些剑招。”
他以为勾芺所说,是他将手中雨伞化剑,击退丛刃一事。
勾芺却是看向他,不知道他是故意这般引开话题,还是真的不知他的意思。
“你会不会剑,与我无关,我只是想知道,这柄剑,是否便是当年剑圣破天所用之剑。”
青悬薜听着勾芺的话语,错愕了一瞬,而后沉默下来。
许久才缓缓说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若是不知道,为何人间剑宗会有人来京都?”
“天下没有人见过五十年前剑圣破天所用的剑,只是他们便这样认为,我也无法说清。”青悬薜说道,“只有这柄剑自己才知道,它究竟是或不是。”
“听说鹿鸣阿弥寺有一树,名为菩提,最初只是桃树而已,然而天下千万人都认为那是菩提,从此他也便是菩提。”
“或许我是向世人隐瞒了一些东西,但是你要知道,当年槐安曾是什么模样,我不想黄粱也陷入那般境地。”青悬薜缓缓说道。
勾芺一直平静的听着,直到这里才开口道:“既然不想黄粱变成槐安,又何必带着这柄剑回来?”
青悬薜平静的说道:“若是不看不说不想,谁又会知道这柄剑与当年槐安剑圣有什么关系?所谓迷茫或是癫狂,无非便是世人想的太多,看得太高,走的太远。”
“小国寡民,鸡犬之声相闻,民至老死不相往来。如你所说,这般人间才是该有的模样。”勾芺说道。
青悬薜回头看着京都雨中熙攘的人流,说道:“是的,我无法评论对错,但是这是世间大流,亦是所有人天生的归宿。”
勾芺走近那柄剑,缓缓说道:“我曾经想的很多,看得很高,但是后来没有了,因为人世肩头,被无数羁绊所牵扯,但我总觉得这样不对。”
“五十年前剑圣评价当时的函谷观观主李二时曾说过,不落于情爱,不止于侠气,不囿于生死,可以为圣人。为何黄粱却要蒙昧世人,以小以寡而处世?”
青悬薜看着风雨,缓缓说道:“所以你看,槐安千年换了数十代,而黄粱依旧是黄粱。不是所有人都要向着那种虚无缥缈的意义而行,人间太多数人总是这样,平平淡淡的过完毫不出奇的一生,他们便是要落于情爱,止于侠气,也囿于生死。就算生活于镜...”
青悬薜说着,停了下来,好在勾芺看着那柄剑,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,青悬薜沉默少许,继续说道:“就算是被剑圣称为圣人的李二,却也是选择帮人世选择了安逸之路。”
勾芺伸手握住剑柄,缓缓说道:“凭空而论大道理,谁都说服不了谁。听说当年剑圣破天亦或是槐帝想要开冥河之门,都是为了一个真相。”
青悬薜没有阻止,只是看着他说道:“就算这真的是剑圣的剑,他又怎会留下那些东西?只有槐帝那般疯子,才会不惮于将血淋淋的真相剥开给世人,这也便是后来道圣封住冥河尽头,却依旧不管剑圣破天之事的缘由。”
勾芺沉默许久,松开那柄剑,转身走下城墙去。
“人间或是一个谎言。”
“但我们终究不得不在其间生存。”
“剑圣或许死了,或许没死,但是我想他最终还是与李二靠的更近一些。”
青悬薜的话语不断从城墙上传来,勾芺只是听着,什么都没说。
倘若不是当年的那些事情,勾芺或许会走上当年剑圣他们走过的路,会踏上槐安走了千年的疯与迷茫。
但是并没有,人间与妖族已经深深的束缚住了他。
或许亦是当初他与青衣女子阑宁所说,冥冥之中,有什么抹去了那些追寻的渴望。
所以活在人间,也只能活在人间。
司主便站在柳河边,仿佛已经站了很久。
风雨浸透了那身衣裳。
“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
勾芺停在司主身边,看着他问道。
“在你和那个剑宗弟子打起来的时候。”司主说道,看了一眼城墙之上的青悬薜,叹了口气,说道:“本来只是不想发生什么意外,却意外的知晓了很多东西。”
司主这般说着,依旧看着风雨之中的青悬薜。
“你怎么看?”
司主苦笑一声,说道:“这种事情,我又怎么能看?剑圣能看,槐帝能看,而我们不能看也不敢看。”
司主说着,拍了拍勾芺肩膀,语重心长的说道:“你也别看了,落得槐安那样的下场,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你。”
勾芺沉默着,转头看向柳河,远远的仿佛在远处桥上看见了一个青衣女子。
现在已经没人能救得了我了。
勾芺心中这般想到。